第18周

　　2004年12月21日。冬至。這一天，我決定出門。對著鏡子，看著自己隆起的腹部，臃腫不便，又想作罷。踱步到陽臺，戶外白茫茫一片，那是清晨的雪。陽光撲撒在上面，一片波光漣漣。好一副冬日美景圖。猶豫再三，還是走出了家門。

　　其實一開始，只是想在外面溜達一下。因為下了雪，雪后的陽光那么明亮。記得一位詩人的一本詩集，名叫《雪和陽光》，可惜他后來不寫詩，改去研究八卦和易經(jīng)。但是，每當我看到大雪之后的陽光，卻依然能馬上想到這個詞語組合。雪和陽光——多么簡單的漢字組合；雪和陽光——很純粹的詩人感覺。骨子里，他依然是個詩人。雖然，他不寫詩歌已有多時。

　　我決定在這一天出門。有雪。有陽光。有雪和陽光。這個時候，我已經(jīng)懷孕十八周了。腳背腫脹得厲害，穿鞋需許久才能塞進去。而彎腰系鞋帶對我來說是一件大事。拱著身子，憋到臉紅，兩手迅速地抓起兩根鞋帶，左右一扭，一個蝴蝶結(jié)就打好了。結(jié)成這種形狀，是為了脫鞋方便——只需把腳抬起來，一拽鞋帶，就松開了。

　　有時候宋宋在家，讓他幫我系鞋帶，總是系得過于復(fù)雜，解的時候還需要再次彎腰，解開那一道一道的機關(guān)。我的脾氣就大了起來，怒火一寸寸地往上長，埋怨他連這么點小事也干不好！要知道，讓我現(xiàn)在彎一次腰，著實費力。而且危險?？伤麛傞_兩只手說，只會一種系鞋帶的辦法。氣得我只好自己拱身去解決問題。所以，我極討厭出門。因為，出門就要穿鞋。穿鞋就要系鞋帶。

　　然而今天，難得有雪和陽光，我決定出門。喜歡雪。喜歡新疆的雪。那么純粹地寒冷，冬天就是冬天。而南方那些潮濕溫?zé)岬亩?，總是和可疑的春天相仿，總有種*的感覺。從廣州深圳回來的人說，哦，那里的蟑螂都帶著翅膀。大極了。因為冬天不冷，什么東西都能活著……沒有雪。只有陽光。那是南方的陽光。沒有任何阻攔的陽光。橫行霸道的陽光。而落在雪上的陽光，是另一種陽光。不可設(shè)想的陽光。是節(jié)制而禮貌的陽光。含蓄的溫暖，清潔的明亮。干干脆脆的。

　　這個時候，這樣的雪和陽光就在我的腳下。雪反射出明晃晃的刀鋒般的光芒。很尖銳，很純潔，很徹底。雪的內(nèi)心一定很堅定，加上陽光，就開出了花。是冷——冷到了極至后，開出的一地盛大的花。

　　和丁丁一起享受這初冬的寒冷。地上的雪不厚，也就不太滑，就想多走走路。將雪踩在腳下，發(fā)出嘎吱嘎吱的響聲。抬頭，可以看到街道兩邊的樹木上都綴著白雪，形成了漂亮的樹掛。天地之間，一派白茫茫霧蒙蒙。如畫似夢。仿佛一個電影中的長鏡頭。

　　嘴里喃喃地對丁丁說，孩子，看，這就是樹掛。它們多么可愛。等你明年看到它們的時候，你已經(jīng)半歲了。我的好孩子……忍不住將手放在了腹部。他呆在那里。很安靜。像一棵綴滿了樹掛的小樹。現(xiàn)在，陽光斜射在那些樹掛上，胖墩墩的。地下的陰影，個個都憨態(tài)可鞠，像是一些從南極來的企鵝。

　　走著走著，丁丁在肚子里喊餓。看到一家新開的沾水米粉，推門進去，一個顧客也沒有——除了我。很奇怪。那店家也笑：今天的人都去吃餃子了。冬至啊——她拖長了聲音。哦，我既然已經(jīng)進來，索性就吃米粉吧。吃飽喝足后，出門，看到雪和陽光依然那么誘人，加上肚里新添了食物，就有了去遠處的勇氣。想，許久沒去圖書館了，索性乘著天好，逛逛吧。

　　那時候是中午三點。上了25路車，走了半個小時到了醫(yī)學(xué)院，車卻停了下來，說是*了。下雪后，需要及時清掃。烏魯木齊有一個口號：下雪就是命令。市民不論忙什么，都放下手中的活計，出門——掃雪去！要掃雪，就要實行*令，不讓機動車輛通行。一般這種*是在上午11點之后到中午1點左右。今天，卻改在了午后。沒辦法，全車的人都嘀咕著下車了。我也只好下車。好在離圖書館還有一站路，走著去也不算遠——就決定走路了。

　　再看雪后的街道，突然有了種很奇怪的美。此刻，正午的陽光揮灑下來，寬闊的街道上沒有一輛機動車，只有鏟雪的人們和鐵鍬剁雪的聲音。當當，當當。人群三五結(jié)伴，不像是在干活，倒像是在享受——享受這冬日里難得的新鮮空氣和陽光。

　　這一條街道很漂亮。左邊是兒童公園。右邊是醫(yī)學(xué)院。都有枝繁葉茂的大樹從院墻里傾瀉而出，濃濃的枝頭上綴著厚厚的積雪，翡翠白玉，別有一番情趣。路上行人顯得格外悠閑，或走，或停，或干脆坐在石凳上買個烤紅薯來吃?？傊?，是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休閑景象。我踱步其中，盡情呼吸，仰面接納著透明的陽光，感覺有一種古典的潔凈。大雪啊大雪，是托爾斯泰的大雪，是普希金的大雪，是葉賽寧的大雪啊。

　　很快就走到了圖書館?？戳藥讉€小時的雜志，肚子又咕嚕咕嚕叫個不停，只得放下手中的書，戀戀不舍地離開。出門后看天，卻大吃一驚：外面早已變了模樣！濃厚的霧遮蔽了整個天空，霧氣似鷹翅，一直盤旋到了低空，兩三米之外，什么都看不清了。一些高樓晃動著，那是顏色更深的一片。但卻看不清樓層。更看不清楚人群。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，冷嗖嗖的。一陣風(fēng)吹過來，腿上的羊絨褲加背帶牛仔褲好像全都蕩然無存了。那冷風(fēng)直接就吹過了肌肉，吹進了骨頭縫里。